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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生死状&豌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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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在静谧的凡尔赛宫上空骤然炸开,灰云翻现漫天星河,带出一片振动声响。这里是金辉交映的法国,有不夜城名衔的巴黎,可事实上,能够安放肆意兴致的地方屈指可数,游人傍晚漫步无非塞纳河畔,日落黄昏后陷入意犹未尽时,听到上空动静的瞬间才由阴转晴,欢欣鼓舞,不约而同狂奔过去。

去人流潮汐里创造更多的浪漫际遇。

沉浸其中自然觉得尽兴,可外围人只会觉得嘈杂且心烦意乱。宋不周默默走到阳台边合上门,拉上帘,封锁与外界相通的全部出路。六月末尾,巴黎的夏天正式迈入狂欢,喧闹声隔着几条马路与玻璃仍旧不绝于耳,在这种情况下,整座城市都在叫嚣,只阻隔视觉仿佛没有任何成效。等那焰色由蓝绿转为紫红,宋不周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咬咬后槽牙,又将门窗统统拉开。

世界亮如白昼,迷离璀璨。

斑斓色块柔和附在衣服上,随纱帘起起落落。

幸得眼前的直观感受与塞佛岛截然不同,才让他找到机会达成这仅存于表面的勇敢。如果能被虚假外壳哄骗着再抬起千斤重的双腿,迈出两步,向下张望,得到的奖励便是恰好看到方才说要去买食材的人,单穿米色T恤站在影子寥寥无几的十字路口,低头细数手心所剩不多的零钱。

接着,临时起意地拐进街角花店。

而下一秒,那鸢尾花轮廓装饰灯便伴随客人到来的风铃逐渐亮起。

格子窗上透出孤零零的影子,走动,定住脚步,弯腰,继续走动,朝前方招手。看得出来那影子似乎在认真挑选,疲倦的店员本无意干涉,迟迟无回应,估计是在看清来人的相貌气质后才强打精神施以援手。

至于这个人为什么大晚上买花。

比起临时起意,倒不如说是习惯使然。五年里每次柳烬光临青苔书店都会带上些只有陆地才能够买到的礼物。几乎没人知道这位荧幕外收获无数鲜花的新星私下竟会维持电影中的浪漫属性,五年如一日携花与蝴蝶酥入店。

对仪式感和罗曼蒂克缺根弦的书店老板起初兴趣了了,态度为“随他去”,而后渐渐觉得木质工作台摆上花草点缀……

似乎不错。

这点微妙的心理变化或许宋不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却在善于观察体验生活的柳明星眼中被无限放大。一年前秋冬交际时,两个人窝在书架之间的软垫上看最新播出的剧集——奇幻悬疑,暗黑调性,第三集的尾巴就留下韵味十足的钩子,并且主创采用边拍边播无预告的模式,为的就是最大程度保留神秘感,而那被广大推理迷掘地三尺的真相,就在旁边这位男主角手里的剧本上悠哉躺着。

试问谁能逃过剧透就在身边的诱惑。

极少看电视的宋不周都逃不掉。

他实在太好奇主角夹在书中的信物是什么了,这关乎于两位主要角色的过去与未来嫌隙是否有机会弥合,算是整部作品最为重要的线索。在他将所思所想付诸实行后,旁边这家伙抿着嘴,故作正经地将食指抵在唇前摇了摇头,说保密文件禁止外传。

宋不周的目光从近在咫尺的剧本移动到更加近在咫尺的脸上,眨巴眨巴眼,而后平静接受,他心想这毕竟是创作者的心血,被如此严谨地保护起来倒也正常。

等片尾曲播完确定没有花絮彩蛋,宋不周和大多数观众一样,沉浸在漫无边际的猜测里无知无觉地掀开毛毯继续整理两侧杂书,看过太多遍的先收起来,完好如新的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他被某道不能更明显的目光注视着,一面整理完,正打算绕到另一面时,柳烬突然合上剧本,起身将人抵在木架上,他摘下耳朵上用来勾画重点的荧光笔,随手放在眼前人耳后的书脊前,笑着说如果是帮助演员对戏的话就没有关系。

他在耍他,宋不周终于意识到。

不该理会的,宋不周这样想着。

“但,怎么对戏?”

“……”

柳烬意外地看着他,忽然笑出声:“受不了,看来是真的好奇啊。”

“怎么对戏。”

“别急,”柳烬笑得不行,“宋先生,先满足我的好奇吧。”

这次轮到宋不周意外:“你是全知视角,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当然是虚构之外的事情,比如,”将所有台词牢记于心的专业演员入戏后的眼神与前一秒发生微妙的转变,趁虚而入地用拇指搓动人手背,凝望着他说出方才第三集的最后一句台词。

“你会将什么东西夹在书里?”

闹了这么半天,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心好奇害死猫。”宋不周说。

“我又不是猫,”柳烬时常觉得自己外国人身份好使,能懂装不懂,他微挑眉梢继续追问,“不会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我的照片?周边?”

过于无语的宋不周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里的旧书已经替他给出正确答案。

一朵干花从书页间掉出来。轻飘飘落在鞋面上。

——是柳烬上周末带来的那朵豌豆花。

或许自己的“青苔书店”应该改名叫“青苔花店”了。转天宋不周慢吞吞地揉了揉眼皮,发觉并非做梦之后,努力消化眼前发生的事情。现在真的快入冬了吗?为什么还能购得这么多稀有品种的花卉?都是怎么运过来的?朵朵饱满,色泽鲜丽,某始作俑者摆出“老板娘”的气势,对外宣称每买一本书都随书附赠一枝花,导致那一整天书店都沸沸扬扬,生意火爆到就连克治斯镇上的居民都来不及考虑厄运传闻,靠近人流风暴的中心围观。

后来的事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他貌似就像现在这样脱下眼镜,任由视野模糊,站在青苔二层的阳台一动不动地望着,望着那万花丛中唯一的金色头发。

他怎么做到的,带来这么多色彩?

戴上眼镜,清晰的视野里那位左右手同时捧着橘黄色花束与牛皮纸购物袋的帅气少年走出店门,在晚风和路灯加持下自然形成某文艺片海报。

今日气温较高,少年的头发被拢到脑后,致使五官的野气更加明显,宋不周却在这样一张脸上看到类似于焦急的表情。他本想挥挥手,让人慢点走,但空中新一轮烟火炸开,漫天流光,声音震耳,还是让这只好不容易出洞的兔子又窝了回去。

好在长进虽少但有,能暂时维持住表面镇定。

“宋不周!”

匆匆撞进门的人额头渗出一层薄汗,眯着眼睛,足足缓了好几口气,让人想起未成年时期莽撞的男孩。

宋不周不紧不慢打开壁灯:“买冰激凌了,跑这么急?”

他看到这人怀里满满当当的东西,一件一件接过去放在厨房岛台上,翻来翻去也没找到需要放进冰箱的易化食品。

“我的香草冰激凌呢?”

“……”

“白天太热,超市冰柜瘫痪了,还没修好,”柳烬解开领带,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说话间眼神有意无意瞥向一旁翻飞的纱窗,“凡尔赛宫那边好像有活动,烟花一时半刻结束不了,用不用把窗户关上?”

宋不周还在收拾台面,听到这话也只是摇了摇头,没说其他。

烟火的香槟色光照进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射交织在后方壁纸上,柳烬顺势瞄向旁边那位看上去镇定自若的人。

脑海里,与烟花有关的记忆碎片总是歇斯底里的,不得不未雨绸缪。

“吃这个?”

视野里的主人公拿起一盒可露丽,打断了观众的思绪。

柳烬盯着他看了会儿。

挺久之后,直到对方疑惑回头,他才收起目光,转身从购物袋里捡出一盒红茶。

“嗯,配上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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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宵时刻,两人如往常一样闲聊,但都没有提到游船上发生的事。再后来,大晚上莫名其妙喝红茶的两个人困意全无,宋不周坐在地毯上看柳烬介绍明天的游玩路线,考虑到体力因素,行程非常宽松舒适,柳向导还特意用笔在几个地方画出五角星,说这几家小店的蝴蝶酥很受欢迎,仔细研究研究,回去之后在青苔书店旁边开个糕点房,肯定也能生意兴隆。接下来一连三周,他们感受着松弛感空中花园,风情万种的彩色小街,俯瞰全市的蒙马特书店,移步换景越发恍惚,甚至忘记这趟旅程开启的缘由和最终目标。同时,从夏洛那里收到的消息就像分手自我疗愈的日志,一些说不上来对不对劲的发言和摄影水平越发精进的照片,只是再没从他嘴里听到“韩冬”的名字,反而后者一直隐约借由柳烬向自己探求一些关于夏洛的情况,话里话外,藕断丝连,但两人总会最后补上一句“你们,最近还好吧”。

我们,你们,最近还好吧?

宋不周总觉得这个问句的转折过于生硬,像是藏着不少弦外之音。

但他又觉得这样胡思乱想更加莫名,偷偷摸摸去打开书桌抽屉,发现里面空无一物竟然松口气的自己也令人费解。这一个月里他诸如此类的怪异感受还有许多,反而是柳烬一如既往,除了躺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黏人程度与日俱增,其他情况仍旧照顾得面面俱到,玩乐方面,大众的小众的踏遍巴黎却不会累,吃喝方面,宋不周觉得自己犯胃病的频率直线下降。

秦恒身为专业医生沉默片刻后严肃地说出“爱能治愈一切”。

下一秒,宋不周挂断了通话。

巴黎之行就这样结束,后来他们入住一家位于普罗旺斯的民宿。这是个小地方,每时每刻天气都很好,但相比于户外走动,其实更适合在一处视野开阔的落地窗前享受生活,可以说是休闲的天选之地。等了这么久,宋不周终于找到一个停下来的机会,拿出箱子里一路上没来得及阅读的书,计划利用空余时间全部看完。

否则总像有个没完成的任务,卡在心里。

闲极无聊的柳烬少见地没有对此发表言论,只是盘腿坐在一旁的地毯上面,一只拳头抵着脸,另一只手掏出熟悉的古旧硬币在指缝中流转,专心致志凝视读书人。

要知道,心跳每分每秒都在进行,若心动也如此的话可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宋不周合上《不安之书》,在躺椅上舒展地伸个懒腰。

下午一两点钟的阳光正好,他准备睡一会儿。

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困倦袭来,能感受到身体正一寸一寸陷入绵软靠垫里,耳边浮现出既远又近的声音,尚能判断出是某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停驻片刻,似乎用什么东西削弱了光线,身上暖融融的不至于暴晒,然后又陷入一阵沉默,宋不周一动不动,直到柳烬如预想那样躺在旁边化为大型挂件。

“很挤。”宋不周含糊不清地说。

柳烬不管,甚至得寸进尺将头埋进对方肩里。

“明天要不要出去玩?”他突然说起,“这里有薰衣草田还有罗马遗迹小镇,都很契合我们宋先生的喜好。”

“我最大的喜好就是躺着不动,”宋不周阖着眼皮,语气平淡,“就这样休息到冬天。”

“然后,直接去北极圈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柳烬没再搭话,让气氛自然而然落入寂静。

这处民宿被橄榄树群环抱在中央,枝叶随风簌簌,就像昨晚他们看的经典电影《普罗旺斯的夏天》,一切都是慢悠悠的,温暖且明亮。

只是住在民宿里的人非但没被同化,反而越发急躁。

柳烬小心翼翼抬手,按住抽疼的太阳穴。

距离真正面对北极圈还有许多时间,但没人受得了每分每秒都有个定时炸弹踩在神经线上跃动不止。

他又低头将目光放在怀里沉沉睡去的宋不周身上,手指轻轻碾摩他的黑色发尾,俯身再靠近些,观察到眼睫阴影轻微起伏时才终于心安。大约是夏天更易疲劳,在纱帘漏进来的几丝天光下,怎么喂都喂不胖的青苔老板说完那九个字之后几乎没有力气将人推开,便很快进入了安眠。

这种感觉很熟悉。

手机屏幕带着“利维”名字一并亮起时,柳烬失神地想到从前在郑席庄园地下室里,两人也曾在写着希腊文的门牌后如此相互依偎。红色的暗房,幽蓝的水箱,窗外寥寥人影,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绕过刻有“meraki,将灵魂投入到爱的事物”的门牌,习惯成自然地涉足郑席私人领地,那地方每天都需要打扫,特定的时间段内所有人都对里面的情景见怪不怪——金发男孩抱着黑发少年,像现在这样,一个注视,一个安眠。

而那段刺痛的记忆也真如柳烬当时所愿。

只有一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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